美猴王也不是當年那力技山兮的齊天大聖了。美猴王眼淚汪汪地對我說啊,最近的電視畫面,總讓我心煩啊。那個漂到海灘,趴跪的敘利亞小男孩屍體。最近還有個新聞,說有個年輕人,老婆懷孕了,他送老婆到坐月子中心,繳了八萬塊,於是身上一毛錢都沒了,他便在速食店把人家一個女孩兒的皮包偷了。我想這是怎麼回事啊?很多年前,那個南非攝影記者拍的那骨瘦如柴的蘇丹女童貼在沙礫地,身後一隻禿鷹等著那不成人形的异形散吐出最後一口氣,就要上前剝食之。美猴王說他師父當年總愛說自己是個要兒時,被順河流漂下的天地無親之感。我說弄錯了吧?那是伊底帕斯王的故事。你師父是他老爸在船上被强人系了,屍首扔下河裡,他娘還被强人占奪。美猴王說管他,總之人類對要孩就是有一種奇怪的情意結。就連紅孩兒,那血統應是半牛半人吧?但你看當初觀音收他時,是用三十六把天罡刀,變幻成她座下的千葉蓮花座,哄那小屁孩好奇跑上去趺坐,被那瓣瓣刀鋒穿透腿骨,血肉模糊,動彈不得。人類好像不把嬰孩當他們同類。好像是另一種物種。這不是我這從石頭裏孕育天地菁華的石猴能理解的。就說哪吒吧,也其實等於是被他老爸逼得剖腸還父,刮骨還母。後來帶領天兵和他老孫打得昏天暗地的那個哪吒,說來是寄生在蓮藕蓮花荷葉的嬰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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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而我和蔡那时的相交,仔细想来,正是十五六岁ー个典型台北长大的台北小孩,和南部本省海线黑帮家庭出生的zhitu𨑨迌少年,像两只蜗牛,试探着彼此也懵懂的硬壳(虽然一踩就碎),和粘湿的柔软部分,无法掌握语言,但好像都是教官眼中坏分子的某种“前成人社交腔调”的启蒙。 2、我若有所悟。像进入一个更庞大更漠然的族类。像宿命性的巨大伤害在那时便已埋下伏笔。 3、那一段时间,我在夜晚失眠时,常会在网上看一个叫马未都的老头说古董,因为这一行真正神秘和引人着迷之境,就在 “辨真伪”,所以他说起那些行里眼花撩乱、各种造伪的手法,就像划破唐传奇一个神秘剑客背上的囊袋,里头牵出无数小人儿,翻滚作打,百工技艺,各自炫耀那些以假乱真的绝活。 4、常常在和一个人分别了很多年以后,重逢时错愕地听见他们在描述着一个陌生的、和你完全无关的你自己。像是一个你早已遗弃的、有着你的脸的死婴,却在你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在他们的温室里被孵养长大。你恐怖地想象着那个死婴,在他们的温室里,发出波波声响成长的情形。有一天,你在戏院里,或是隔旁的公用电话,或是公车后座两个聒噪的女人的谈话里,听见她们在谈论着“你”—那个早在某一处岔口和你分道扬镳的“你”。 “那不是我!”你在心里大喊。 5、回到前面所说,不论是大江健三郎《换取的孩子》里,作为一个少女神,把被隐藏在成千上万个假婴孩里的她真正要守护的婴孩给辨识出来,给赎回;或是《千与千寻》里面的少女,她如何千辛万苦去跟神明交涉,把变成了猪的、悲哀的、已经脱离了人类形态的父母赎回;或是米兰·昆德拉的《顺风车游戏》,你会发觉,这一切的,瞬间的,我们突然就脱离了本来的形貌的游戏,在作家的笔下是这么简单,这么容易。其实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我们日常生活中的每一个界面、每一种可能的关系、每一种状态的选择中。我们在何时变成怪物?我们为何被神遗弃?我们怎么去赎回珍视的东西?这正是我相信的,现代小说不只是说故事而已,而是如何从巨量的、可能是赝品的经验中,赎换回我们原本最真实的、最柔软的、真正诗意的感性和感情,我们所爱的东西。 6、这种绝美对我来讲就是某些故事里非常奇妙的时刻,这个奇妙时刻是,它并不是靠剧情在找寻某些救赎。人心受到创伤,或是人被遗弃了,人在生活中被踩扁,发出一种别人用皮鞋踩你的叽呱的悲惨声音,沦为被羞辱和被损害者;而在这个时刻,只有透过电影、小说、诗、音乐这些艺术,在某一种时刻,它有一种幽微的光升了起来,抚平了、疗愈了所有人受过创伤的心灵。
骆以军

原作者:骆以军

骆以军作品: 《故事便利店》 《西夏旅馆》 《遣悲怀》 《我们自夜暗的酒馆离开》 《我们》 《女儿》 《无限阅读》
骆以军简介:

骆以军,台湾作家,祖籍安徽无为,1967年生于台北。作品以小说为主,兼及随笔、诗和文学评论。长篇小说《西夏旅馆》2010年荣获第三届红楼梦奖(世界华文长篇小说奖)首奖,2018年荣获第五届联合报文学大奖。代表作有《妻梦狗》《月球姓氏》《遣悲怀》《我未来次子关于我的回忆》《西夏旅馆》《女儿》《纯真的担忧》等。 (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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