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这个文化力,从来没有一个学习机制去体验爱这种东西。少数曾经经验过得人,也没有一套话语去形容它。迂回与进入,完全相反的陈述,累赘的修辞,委婉的隐喻,模糊含混,试探与猜度......总之,那是一个用集体的控绳网络不让所有人里面的其中一人失控,变得不成人形的高度理性,一种高度文明,像你那个朋友所说的那些魔术,其实全是我们这个文明的排泄物,一些相反的东西,一些不该存在于这个人世秩序里的癌细胞,一些流窜的坏东西。他讲的那些东西:狂情荡欲,失心疯,欲仙欲死,为画中美人神魂颠倒,愤怒与嫉妒,杜丽娘,杜子春,杜十娘......这些东西,其实全被一种高度控制的复杂技术,收敛,包容在一个不动声色的层层宇宙里。日升月落,四季交替。保持距离。不被那些强烈的激情所吞噬。所以咯,作为经验的全景,他们一定发现这种控制体系的缺陷:无从了解爱使怎么一回事?颜色?气味?声音?出现时刻的阴阳寒热或节气?合宜的分寸?关系或权力对位的权杖,套语,模拟的典故?他们发现那是一片空荡荡的鬼蜮。没有人曾经进去过,经历过,而能全身而退记载下那《金匮要略》,《海国图志》,《皇帝经》......于是他们必须发展出一套奇技淫巧之技术,一套仿真的机关,一座能将流动幻影重现的园林建筑。那像是一种拿活人做实验的庞大工程。他们像写草药百科或农民或武功拳谱那样专注而严谨地记载下各种情景下被实验者的反映:各种肤色,毛发,五官形貌,性器特征的男女,在不同之设定情景时的典型反映。这是一种伪科学,一整套关于爱的,错误的,与事实想反的“经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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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而我和蔡那时的相交,仔细想来,正是十五六岁ー个典型台北长大的台北小孩,和南部本省海线黑帮家庭出生的zhitu𨑨迌少年,像两只蜗牛,试探着彼此也懵懂的硬壳(虽然一踩就碎),和粘湿的柔软部分,无法掌握语言,但好像都是教官眼中坏分子的某种“前成人社交腔调”的启蒙。 2、那一段时间,我在夜晚失眠时,常会在网上看一个叫马未都的老头说古董,因为这一行真正神秘和引人着迷之境,就在 “辨真伪”,所以他说起那些行里眼花撩乱、各种造伪的手法,就像划破唐传奇一个神秘剑客背上的囊袋,里头牵出无数小人儿,翻滚作打,百工技艺,各自炫耀那些以假乱真的绝活。 3、常常在和一个人分别了很多年以后,重逢时错愕地听见他们在描述着一个陌生的、和你完全无关的你自己。像是一个你早已遗弃的、有着你的脸的死婴,却在你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在他们的温室里被孵养长大。你恐怖地想象着那个死婴,在他们的温室里,发出波波声响成长的情形。有一天,你在戏院里,或是隔旁的公用电话,或是公车后座两个聒噪的女人的谈话里,听见她们在谈论着“你”—那个早在某一处岔口和你分道扬镳的“你”。 “那不是我!”你在心里大喊。 4、我若有所悟。像进入一个更庞大更漠然的族类。像宿命性的巨大伤害在那时便已埋下伏笔。 5、回到前面所说,不论是大江健三郎《换取的孩子》里,作为一个少女神,把被隐藏在成千上万个假婴孩里的她真正要守护的婴孩给辨识出来,给赎回;或是《千与千寻》里面的少女,她如何千辛万苦去跟神明交涉,把变成了猪的、悲哀的、已经脱离了人类形态的父母赎回;或是米兰·昆德拉的《顺风车游戏》,你会发觉,这一切的,瞬间的,我们突然就脱离了本来的形貌的游戏,在作家的笔下是这么简单,这么容易。其实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我们日常生活中的每一个界面、每一种可能的关系、每一种状态的选择中。我们在何时变成怪物?我们为何被神遗弃?我们怎么去赎回珍视的东西?这正是我相信的,现代小说不只是说故事而已,而是如何从巨量的、可能是赝品的经验中,赎换回我们原本最真实的、最柔软的、真正诗意的感性和感情,我们所爱的东西。 6、这种绝美对我来讲就是某些故事里非常奇妙的时刻,这个奇妙时刻是,它并不是靠剧情在找寻某些救赎。人心受到创伤,或是人被遗弃了,人在生活中被踩扁,发出一种别人用皮鞋踩你的叽呱的悲惨声音,沦为被羞辱和被损害者;而在这个时刻,只有透过电影、小说、诗、音乐这些艺术,在某一种时刻,它有一种幽微的光升了起来,抚平了、疗愈了所有人受过创伤的心灵。
骆以军

原作者:骆以军

骆以军作品: 《故事便利店》 《匡超人》 《我们自夜暗的酒馆离开》 《遣悲怀》 《我们》 《女儿》 《无限阅读》
骆以军简介:

骆以军,台湾作家,祖籍安徽无为,1967年生于台北。作品以小说为主,兼及随笔、诗和文学评论。长篇小说《西夏旅馆》2010年荣获第三届红楼梦奖(世界华文长篇小说奖)首奖,2018年荣获第五届联合报文学大奖。代表作有《妻梦狗》《月球姓氏》《遣悲怀》《我未来次子关于我的回忆》《西夏旅馆》《女儿》《纯真的担忧》等。 (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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