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前面引用的德国版画家画的童话故事,艾达如何从成千上万个伪装成分辨不出来的、跟自己真实婴孩弟弟一模一样的赝品里面,找寻出真正的婴孩。其实我觉得,这也正是我这一辈或者比我年轻一辈的小说家要努力、要奋斗去做的事情:如何从如此庞大的无限量繁殖的赝品里找到“真正的婴孩”?太多的悲悯是假的语言,太多的正义是假的语言。如何凭借对现代小说技艺的信仰,像艾达那样飞行在空中,辨识出真正的婴孩?我年轻的时候一直和想写小说的同伴说,小说家或者所谓现代意义上的说故事者,其实很像是食梦貘,就是一种马来貘,传说中会吃掉人的梦境。…你会发觉,这一切的,瞬间的,我们突然就脱离了本来的形貌的游戏,在作家的笔下是这么简单,这么容易。其实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我们日常生活中的每一个界面、每一种可能的关系、每一种状态的选择中。我们在何时变成怪物?我们为何被神遗弃?我们怎么去赎回珍视的东西?这正是我相信的,现代小说不只是说故事而已,而是如何从巨量的、可能是赝品的经验中,赎换回我们原本最真实的、最柔软的、真正诗意的感性和感情,我们所爱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