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便利店

作为一个小说家,我好像一根天线、一个避雷针,吸收了太多世界和人类内心的黑暗面。我很像宫崎骏的卡通片《千与千寻》里的河神,《千与千寻》中有一个情节是,千寻帮河神把他的嘴挖开来,吐出一大堆垃圾,全是人类丢到河流里的破烂垃圾,河神把这些东西全部吐出来。我觉得按摩有一种很奇妙的,很像巫或是灵媒的神奇能力:她在按摩的时候,她的手很像在打咏春拳,非常利落,在按摩的过程中,你会觉得她好像在把深藏在我肩胛下面的、我的腰里面的非常深的,流着黑水的那种暗黑的伤害或是恶的东西给拉拔出来,好像一条一条地抽丝抽出来。离开这家按摩店,我就感觉自己好像重新做回一个正常人。很多时候她会帮我拔罐,滑罐非常痛,后来用老式的像玻璃杯一样的器具,一个一个的,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器具,吸在我的背上,一次吸八九个,很痛。好像真的我身体里面那些毒素,或者是那些酸痛、疲惫、黑暗的东西都被她这样吸出来。她很多时候会用好几条热毛巾把我整个人盖起来,当然我是穿一条短裤,身体其他部位是打赤膊的。我这样讲有点恶心,因为我现在已经是一个五十岁的老伯了,但是我那时候会有一种很复杂的感受,一种说不出的、类似老人的色情,可是又混杂了一种好像回到小baby的时光的情感。像回到你不记得的那个小baby的时光,被妈妈这样子亲密地擦拭身体的那种温暖的感觉,好像你还在妈妈的子宫里面,被羊水包裹的感觉。那时我常常在半醒半睡之间,像一只疲惫的老海豹趴在那里,她在我背上做这些像咏春拳的动作,她的每一个动作,你都感觉得到她非常温柔,而且非常虔诚、非常崇敬。

热门推荐

1、而我和蔡那时的相交,仔细想来,正是十五六岁ー个典型台北长大的台北小孩,和南部本省海线黑帮家庭出生的zhitu𨑨迌少年,像两只蜗牛,试探着彼此也懵懂的硬壳(虽然一踩就碎),和粘湿的柔软部分,无法掌握语言,但好像都是教官眼中坏分子的某种“前成人社交腔调”的启蒙。 2、那一段时间,我在夜晚失眠时,常会在网上看一个叫马未都的老头说古董,因为这一行真正神秘和引人着迷之境,就在 “辨真伪”,所以他说起那些行里眼花撩乱、各种造伪的手法,就像划破唐传奇一个神秘剑客背上的囊袋,里头牵出无数小人儿,翻滚作打,百工技艺,各自炫耀那些以假乱真的绝活。 3、常常在和一个人分别了很多年以后,重逢时错愕地听见他们在描述着一个陌生的、和你完全无关的你自己。像是一个你早已遗弃的、有着你的脸的死婴,却在你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在他们的温室里被孵养长大。你恐怖地想象着那个死婴,在他们的温室里,发出波波声响成长的情形。有一天,你在戏院里,或是隔旁的公用电话,或是公车后座两个聒噪的女人的谈话里,听见她们在谈论着“你”—那个早在某一处岔口和你分道扬镳的“你”。 “那不是我!”你在心里大喊。 4、我若有所悟。像进入一个更庞大更漠然的族类。像宿命性的巨大伤害在那时便已埋下伏笔。 5、回到前面所说,不论是大江健三郎《换取的孩子》里,作为一个少女神,把被隐藏在成千上万个假婴孩里的她真正要守护的婴孩给辨识出来,给赎回;或是《千与千寻》里面的少女,她如何千辛万苦去跟神明交涉,把变成了猪的、悲哀的、已经脱离了人类形态的父母赎回;或是米兰·昆德拉的《顺风车游戏》,你会发觉,这一切的,瞬间的,我们突然就脱离了本来的形貌的游戏,在作家的笔下是这么简单,这么容易。其实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我们日常生活中的每一个界面、每一种可能的关系、每一种状态的选择中。我们在何时变成怪物?我们为何被神遗弃?我们怎么去赎回珍视的东西?这正是我相信的,现代小说不只是说故事而已,而是如何从巨量的、可能是赝品的经验中,赎换回我们原本最真实的、最柔软的、真正诗意的感性和感情,我们所爱的东西。 6、这种绝美对我来讲就是某些故事里非常奇妙的时刻,这个奇妙时刻是,它并不是靠剧情在找寻某些救赎。人心受到创伤,或是人被遗弃了,人在生活中被踩扁,发出一种别人用皮鞋踩你的叽呱的悲惨声音,沦为被羞辱和被损害者;而在这个时刻,只有透过电影、小说、诗、音乐这些艺术,在某一种时刻,它有一种幽微的光升了起来,抚平了、疗愈了所有人受过创伤的心灵。
骆以军

原作者:骆以军

骆以军作品: 《西夏旅馆》 《匡超人》 《我们自夜暗的酒馆离开》 《遣悲怀》 《我们》 《无限阅读》 《女儿》
骆以军简介:

骆以军,台湾作家,祖籍安徽无为,1967年生于台北。作品以小说为主,兼及随笔、诗和文学评论。长篇小说《西夏旅馆》2010年荣获第三届红楼梦奖(世界华文长篇小说奖)首奖,2018年荣获第五届联合报文学大奖。代表作有《妻梦狗》《月球姓氏》《遣悲怀》《我未来次子关于我的回忆》《西夏旅馆》《女儿》《纯真的担忧》等。 (更多)

Copyright ©2024 句子摘抄本  |   豫ICP备2024103639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