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理念从写《丰乳肥臀》开始，一直到《生死疲劳》。写到《蛙》时，感到仅仅有“把好人当坏人写，把坏人当好人写”还不够，还缺少对创作主体的自我批判，于是就加上了“把自己当罪人写”。其实真正的作家最终都会往内转，由批判社会，批评他人，转向批判自我，鲁迅也是走了这样一个路径。鲁迅也是在批判他人，揭露社会的阴暗面，揭示国民性当中的阴暗部分，揭示人性的恶之后，最终回归到面对内心自我审视。你不能老拷问别人的灵魂，你不能老是站在审判席上当法官，审判别人，问别人的罪。你最终必定要像陀思妥耶夫斯基一样，把自己放在被审判席上，让别人来审问自己，或者是自已审问自己。把自己当成罪人，然后你才可能进入一种真正的悲悯境界。这个过程是慢慢地在阅读、写作当中完成的，现在实际上也没有完成得很好。审判自己，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哪。 张同道：生活中不太容易。 莫言：对，你在写作的时候，执行自我批判，把自己当罪人，这是艺术创造的状态。你回到生活当中了，面对的是家长里短，油盐酱醋，你就是一个生活中的人，那自然要面对最普遍的、最寻常的、世俗的东西，所以不可能永远在扮演一个什么角色。但在文学创作中经过深刻的自我审视的人，还是应该可以影响到他以后生活的态度，起码会影响到他对别人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