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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慈欣的《乡村教师》达到了一个近乎不可能的境地。小说的结尾有一个非常感人的地方,外星文明离开太阳系之后,他们说,这个星系能够说出牛顿三大定律,它已经不止于3C文明了。于是他们把太阳系定义为5B文明,一种更高等的文明。但是他们这种5B文明,还没有发展出可以储存记忆的方式。在刘慈欣的科幻小说中,那个更高等的文明,他们的记忆传递方式是,比如我祖父这一辈子的知识、经验,可以像大数据传输一样,直接传给我父亲,然后我父亲可以传给我。但太阳系这种5B文明只能靠喉头的声带薄膜,其实就是人类讲话来传递语言,来进行文明的传递。他们说这怎么可能,靠这么原始的生物器官,怎么可能传递这么复杂的文明。刘慈欣在小说里写道,他们有一种专门的角色在传递知识,这种角色叫作教师,就是乡村教师。这两个故事讲下来,你会发觉其实说故事、听故事是一个非常古老的行业或非常古老的行为。然而,从两三千年前一直到现在,人类依旧在用各种形态和媒介,听故事,说故事,创造故事。因为对我这样已经写了三十年小说,应该也算是一个老故事工匠或故事技艺者来说,在某些神秘的时刻,故事可以拯救不可能被拯救的个人命运,故事可以拯救远超出人类的力量和人类的时间的、不可能被拯救的整个宇宙,甚至故事可以拯救故事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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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而我和蔡那时的相交,仔细想来,正是十五六岁ー个典型台北长大的台北小孩,和南部本省海线黑帮家庭出生的zhitu𨑨迌少年,像两只蜗牛,试探着彼此也懵懂的硬壳(虽然一踩就碎),和粘湿的柔软部分,无法掌握语言,但好像都是教官眼中坏分子的某种“前成人社交腔调”的启蒙。 2、那一段时间,我在夜晚失眠时,常会在网上看一个叫马未都的老头说古董,因为这一行真正神秘和引人着迷之境,就在 “辨真伪”,所以他说起那些行里眼花撩乱、各种造伪的手法,就像划破唐传奇一个神秘剑客背上的囊袋,里头牵出无数小人儿,翻滚作打,百工技艺,各自炫耀那些以假乱真的绝活。 3、常常在和一个人分别了很多年以后,重逢时错愕地听见他们在描述着一个陌生的、和你完全无关的你自己。像是一个你早已遗弃的、有着你的脸的死婴,却在你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在他们的温室里被孵养长大。你恐怖地想象着那个死婴,在他们的温室里,发出波波声响成长的情形。有一天,你在戏院里,或是隔旁的公用电话,或是公车后座两个聒噪的女人的谈话里,听见她们在谈论着“你”—那个早在某一处岔口和你分道扬镳的“你”。 “那不是我!”你在心里大喊。 4、我若有所悟。像进入一个更庞大更漠然的族类。像宿命性的巨大伤害在那时便已埋下伏笔。 5、我们会问:“为什么要有第二次?”在激烈清绝,饱胀着青春与衰老、回忆与欲望,近乎疯狂的逆悖时光之诘问,并让人讶然骇异“烧金阁”的第一次之后,“你和我一样,不喜欢这个结局?”重来,重起炉灶。布莱希特式地要死去的演员们起身,在老妇与少女的画皮间挑拣戏服,重新站位,灯光,敲导演板(“Action!”),另一个完全不同的命运、语境、哲学论辩之位置,因之召唤起对同一组角色完全不同之情感……重来一次。 6、这种绝美对我来讲就是某些故事里非常奇妙的时刻,这个奇妙时刻是,它并不是靠剧情在找寻某些救赎。人心受到创伤,或是人被遗弃了,人在生活中被踩扁,发出一种别人用皮鞋踩你的叽呱的悲惨声音,沦为被羞辱和被损害者;而在这个时刻,只有透过电影、小说、诗、音乐这些艺术,在某一种时刻,它有一种幽微的光升了起来,抚平了、疗愈了所有人受过创伤的心灵。
骆以军

原作者:骆以军

骆以军作品: 《匡超人》 《西夏旅馆》 《遣悲怀》 《我们》 《我们自夜暗的酒馆离开》 《女儿》 《无限阅读》
骆以军简介:

骆以军,台湾作家,祖籍安徽无为,1967年生于台北。作品以小说为主,兼及随笔、诗和文学评论。长篇小说《西夏旅馆》2010年荣获第三届红楼梦奖(世界华文长篇小说奖)首奖,2018年荣获第五届联合报文学大奖。代表作有《妻梦狗》《月球姓氏》《遣悲怀》《我未来次子关于我的回忆》《西夏旅馆》《女儿》《纯真的担忧》等。 (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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