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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现代人基本上已经不可能再有像木心或张爱玲这样的人了。他可能只是嘴角稍微往上一翘,眼神稍微遥远一下,或是他抽根烟、喷口烟,仿佛就有老北京人,或老上海人,或老南京人,或老台北人,对这个城市所特有的人情世故所饱含的一种幽默感、一种自嘲的方式、一种滑稽感。这是老一辈人,他们待在自己的城市里特有的,我觉得是很难再现的一种文明的教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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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而我和蔡那时的相交,仔细想来,正是十五六岁ー个典型台北长大的台北小孩,和南部本省海线黑帮家庭出生的zhitu𨑨迌少年,像两只蜗牛,试探着彼此也懵懂的硬壳(虽然一踩就碎),和粘湿的柔软部分,无法掌握语言,但好像都是教官眼中坏分子的某种“前成人社交腔调”的启蒙。 2、常常在和一个人分别了很多年以后,重逢时错愕地听见他们在描述着一个陌生的、和你完全无关的你自己。像是一个你早已遗弃的、有着你的脸的死婴,却在你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在他们的温室里被孵养长大。你恐怖地想象着那个死婴,在他们的温室里,发出波波声响成长的情形。有一天,你在戏院里,或是隔旁的公用电话,或是公车后座两个聒噪的女人的谈话里,听见她们在谈论着“你”—那个早在某一处岔口和你分道扬镳的“你”。 “那不是我!”你在心里大喊。 3、我若有所悟。像进入一个更庞大更漠然的族类。像宿命性的巨大伤害在那时便已埋下伏笔。 4、那一段时间,我在夜晚失眠时,常会在网上看一个叫马未都的老头说古董,因为这一行真正神秘和引人着迷之境,就在 “辨真伪”,所以他说起那些行里眼花撩乱、各种造伪的手法,就像划破唐传奇一个神秘剑客背上的囊袋,里头牵出无数小人儿,翻滚作打,百工技艺,各自炫耀那些以假乱真的绝活。 5、这种绝美对我来讲就是某些故事里非常奇妙的时刻,这个奇妙时刻是,它并不是靠剧情在找寻某些救赎。人心受到创伤,或是人被遗弃了,人在生活中被踩扁,发出一种别人用皮鞋踩你的叽呱的悲惨声音,沦为被羞辱和被损害者;而在这个时刻,只有透过电影、小说、诗、音乐这些艺术,在某一种时刻,它有一种幽微的光升了起来,抚平了、疗愈了所有人受过创伤的心灵。 6、不,我并没有想到欺骗她什么,她是个美人儿,我有时这样近距离看着她那削尖的下巴,其实是烟视媚行的略长的眼睛,小巧可爱的双唇,会有一种天啊为什么她会把我这废材当作现任的朋友?那种眩晕幸福之感,像他这样的存在,就像那些博物馆里摆放的,其精致、凹褶入内的繁复工艺、消耗手工在其釉色、纹瓣、弧形的时间和意志,远远超过其尺寸空间的瓷器;或那些和我的世界如此遥远的,巴黎咖啡屋里的奢华蛋糕。这样的细致复瓣,像我这样的老百姓,在开口跟她说话的每一刻,就是欺骗。像要把那么精致、蕾丝般薄细,将如此脆弱、柔软、百感交集的一块松露巧克力,在口中咬碎。你的舌头不自觉就会开启一想象的、繁复文明的琴弦簧管。这不是故意的。我猜她之前的男友,或那个年轻艺术家,或那个老王,都不是存心想骗她。那是一种个人文明史的不对称。
骆以军

原作者:骆以军

骆以军作品: 《西夏旅馆》 《匡超人》 《我们自夜暗的酒馆离开》 《遣悲怀》 《我们》 《无限阅读》 《女儿》
骆以军简介:

骆以军,台湾作家,祖籍安徽无为,1967年生于台北。作品以小说为主,兼及随笔、诗和文学评论。长篇小说《西夏旅馆》2010年荣获第三届红楼梦奖(世界华文长篇小说奖)首奖,2018年荣获第五届联合报文学大奖。代表作有《妻梦狗》《月球姓氏》《遣悲怀》《我未来次子关于我的回忆》《西夏旅馆》《女儿》《纯真的担忧》等。 (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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