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便利店

我很喜欢提的,可能也提了很多次的捷克小说家米兰・昆德拉,在《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的开篇讲到了一个概念,叫作“永劫回归”。永劫回归的概念就是说,曾经发生过一次的事,就跟没发生过一样。 所有我们生命史经历过的事情,如果它没有再一次地发生,没有像音乐的赋格,再一次地重奏和变奏,那么,它永远就只是像一张草图或一次预演,没有正式地演出,没有正式地雕塑,是一幅非正式的画。 我觉得我曾经活过的十四五岁,一路到二十多岁,那个年代恰好是世界还没有如同今天一样已经跨到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是一个有网络的世界,这个世界是有外挂的,人类不需要把大量的经验和知识记在自己的大脑里,而是可以储存在一个非常庞大的云端,储存在一个共享的网络知识体系里面。 你可以透过网络,现在更可以任意地、便利地用智能手机去调度这个知识体系,你可以虚拟或是像画草图,像雕刻一个雕件那样,你可以先从它四面八方、上下左右、里面外面,先画出个类似3D的设计图。你可以先了解关于它你能掌控的讯息,尽量不要犯错,尽量不要出丑,不要显得狼狈而茫然。 但是我说不定是属于最后一代了,我是属于在事情发生之前,基本上是缺乏经验的这一代人的最后一代了。我们这一代好像没有办法预先透过练习来让自己身上流过去的这些时光更有尊严一点,或是更精准一点、更好看一点、更不那么滑稽,或是不那么怪诞。 很有意思的是,等我慢慢到现在这个年纪,再回忆起那些时光的时候,我突然会觉得好像我经历的那些时光像草图,或是像纪录片,像一段任意播放的、随意的、自由的、移动的时光。我突然觉得它好像一部欧洲独立制片,它就这样子随意地放在那个状态里面,它是缺乏练习的,它是缺乏经验的,它是缺乏教养的。但是我现在回忆起来,它还是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感。

热门推荐

1、而我和蔡那时的相交,仔细想来,正是十五六岁ー个典型台北长大的台北小孩,和南部本省海线黑帮家庭出生的zhitu𨑨迌少年,像两只蜗牛,试探着彼此也懵懂的硬壳(虽然一踩就碎),和粘湿的柔软部分,无法掌握语言,但好像都是教官眼中坏分子的某种“前成人社交腔调”的启蒙。 2、我若有所悟。像进入一个更庞大更漠然的族类。像宿命性的巨大伤害在那时便已埋下伏笔。 3、那一段时间,我在夜晚失眠时,常会在网上看一个叫马未都的老头说古董,因为这一行真正神秘和引人着迷之境,就在 “辨真伪”,所以他说起那些行里眼花撩乱、各种造伪的手法,就像划破唐传奇一个神秘剑客背上的囊袋,里头牵出无数小人儿,翻滚作打,百工技艺,各自炫耀那些以假乱真的绝活。 4、常常在和一个人分别了很多年以后,重逢时错愕地听见他们在描述着一个陌生的、和你完全无关的你自己。像是一个你早已遗弃的、有着你的脸的死婴,却在你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在他们的温室里被孵养长大。你恐怖地想象着那个死婴,在他们的温室里,发出波波声响成长的情形。有一天,你在戏院里,或是隔旁的公用电话,或是公车后座两个聒噪的女人的谈话里,听见她们在谈论着“你”—那个早在某一处岔口和你分道扬镳的“你”。 “那不是我!”你在心里大喊。 5、这种绝美对我来讲就是某些故事里非常奇妙的时刻,这个奇妙时刻是,它并不是靠剧情在找寻某些救赎。人心受到创伤,或是人被遗弃了,人在生活中被踩扁,发出一种别人用皮鞋踩你的叽呱的悲惨声音,沦为被羞辱和被损害者;而在这个时刻,只有透过电影、小说、诗、音乐这些艺术,在某一种时刻,它有一种幽微的光升了起来,抚平了、疗愈了所有人受过创伤的心灵。 6、会什么能够看见,高速飞行中的,连续性动作中的,其中一个断面?以它静止在某一点的样貌,看见它。因为控制眼球的那六条肌肉特别强韧?因为瞳孔如禽鸟能在高速俯冲时快速调整与地面猎物之间的焦距?或者如那个广告神话:在剪接拼贴了纳粹游行摩天大楼爆破美式足球冲撞达阵与卓别林默片的快转影片里,只放上一张,八分之一秒一晃而逝的一个人喝可口可乐的画面,会让那些不记得有看到那张画面的观众,突然焦躁口渴,想喝可口可乐。
骆以军

原作者:骆以军

骆以军作品: 《西夏旅馆》 《匡超人》 《遣悲怀》 《我们自夜暗的酒馆离开》 《我们》 《无限阅读》 《女儿》
骆以军简介:

骆以军,台湾作家,祖籍安徽无为,1967年生于台北。作品以小说为主,兼及随笔、诗和文学评论。长篇小说《西夏旅馆》2010年荣获第三届红楼梦奖(世界华文长篇小说奖)首奖,2018年荣获第五届联合报文学大奖。代表作有《妻梦狗》《月球姓氏》《遣悲怀》《我未来次子关于我的回忆》《西夏旅馆》《女儿》《纯真的担忧》等。 (更多)

Copyright ©2024 句子摘抄本  |   豫ICP备2024103639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