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世纪的小说规定了我们接受一部小院时的所有期待:讲一个好看的故事。这句话实际上暗含着极为复杂的叙事规则。首先,是故事。故事的本质是经验。本雅明在《讲故事的人》中写道:“如果说农民和水手是过去讲故事的好手,那么,学徒班就是其大学。在这里,那种见多识广的人带回的远方传说和那种当地人了解最深的过去传说融汇到一起。”在故事里,陌生的远方的经验与本地的自我的经验,会达成一个微妙的平衡,读者的理解与好奇将同时在这个平衡里获得满足。无论这些故事表面上看起来多么离奇。 C.S.路易斯做过一个有趣的对照:看小说只会看事件(event),相当于听歌只会听调调(tune)。 表面上看,这是文学叙事所暗含的清晰感与秩序感,实际上,这是人对自我认识理性的肯定:世界终将能被我们认识,正如人终将能被我们刻画。很多年后,卡夫卡才在日记里表达出对这种清晰理性所具有的视野与矢量的厌恶,那时,他正在读狄更斯并且觉得“很难读”,因为,整个故事像“从一个小点到越驶越近的由钢铁、煤和蒸汽组成的火车头”,它由时间领跑,冲向终点。在这里,令卡夫卡感到痛苦的,正是小说作为镜子所折射出来的清晰全景(钢铁、煤和蒸汽)与奔向终点的矢量,那背后有种令人颤栗的自信。 世界到底是怎样的?如果我们永远无法认清它呢?这可能是个康德式的问题,所以,也只有将其做“物自体”式的理解。我们对镜子信赖的背后,是对自己双眼的不信赖,可是,哪怕是目睹真实的镜中之物,也经过了心灵之眼与物理之眼的双重处理,世界因此变成了“物自体”意义上只可信仰、不可还原的存在。从十八世纪逸出的一股怀疑主义的萌芽中,纪德开始从镜子转向自己的双眼,他敲碎了容纳现实界的镜面,用万千镜子的碎片组成了一个彼此折射的镜子深渊,即著名的“镜渊”(Mise-en-abyme)。在这个充满个人性的镜子深渊中,所有事情都失去了秩序感,它们从涌向核心的表达变为反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