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余生

读北朝史的人都会注意到子贵母死,研究者多多少少都会触及这个话题,迄今较为重要的成果见于两本书,一是李凭《北魏平城时代》,一是田余庆《拓跋史探》。[插图]两家各有侧重:李凭着眼于拓跋君权运行中母后的影响力,关注宫廷政治中权势女性的个体作用;田余庆先生则从拓跋集团的政治结构和历史经验入手,着眼于母族后族作为拓跋君权的支持者和竞争者的双重作用,以认识清除君位继承人的母亲,其实是预防强大母族干预国政进而威胁皇权。两人都对子贵母死的非人性因素感喟良多,犹以田余庆先生的这些话发人深省、余韵悠长:“在拓跋部向文明攀登的过程中,残酷的暴力是催化剂。暴力铸成了许多伤天害理的罪恶。……子贵母死的研究给我一种认识:野蛮孕育文明;同时也给我一个疑问:历朝历代的统治者都使用残酷的暴力手段,难道古今文明都需要野蛮残酷才能孕育?我思之再三,无从作出答案。”在田先生看来,道武帝逼母杀妻之时以及之前,拓跋君权的确存在某种结构性的危机,最主要的问题是对母族后族部落力量的依赖。随着部落离散,集权加深,拓跋统治已基本稳定,母族后族难以干预国政,更不可能威胁皇权,原先立子杀母的动因早已消解。然而,“子贵母死完全制度化,并更严厉地执行,是在文明太后冯氏之时。冯太后与献文帝、孝文帝均无血缘关系。她……充分利用子贵母死之制,为自己及冯氏家族谋利。……在子贵母死之制日益制度化之时,形成子贵母死的社会条件却正在消失。……按理,子贵母死已失去存在理由,应当逐渐淡化,以至消失”。然而,制度也好,传统也好,决定其出现与延续的力量显然不是后世史家对历史时代的认识,而是历史现实中操弄权力者对自身利益的判断。所以田先生说:“冯太后为了私利,着力利用,使这一制度延续下来,而且更加严酷,导致预想不到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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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未来也许并不完全是我们所期望的那个样子,但是如果没有我们投入其中的那些期望和努力,这未来就会是另一个样子,是我们更加无法接受的样子。历史会影响我们的未来,但是真正决定未来的,是我们的现实,是我们当前的立场、意志和选择,以及我们的行动。 2、西方史学又把现代历史学诞生之前的传统历史学家称为古董学家(antiquary)。 3、陈侃理指出,《史记》版叙事起于楚人反秦时的政治宣传,“胡亥不当立”的说法遂与汉朝的法统发生关联,自然为《史记》所取,其他说法慢慢消退,终至湮灭。 4、历史并非无中生有,而是有中生有,是从已有的历史当中生产出新的历史来。 5、而我们现在要讨论的是积极的遗忘,是出于某种目标,主动地、有意识地切断与过去之间联系的遗忘。焚书、文字狱、删帖、屏蔽敏感词或禁言,就是要造成一种主动的遗忘、一种强制性的遗忘。对于研究者来说,这样的遗忘是有历史学意义的。 6、历史给拥有好奇心的人提供“替代性经验”,我们在想象中经历前人的经历。历史是人类思维的基础。从这个意义上说,研究历史就是研究我们自己。有一句著名的话:The past is a foreign country(往昔乃是异乡)。访问过去好比访问外国(异乡),那里的人们跟我们有点像也有点不像,观察他们可以增加我们对自己的认识。历史是揭示人性的,但不是通过抽象的哲学方式,而是通过让我们经历他人的经历,认识我们共有的人性。
罗新

原作者:罗新

罗新作品: 《有所不为的反叛者》
罗新简介:

罗新,1963年生于湖北,北京大学中国古代史研究中心暨历史学系教授,专业研究方向为魏晋南北朝史和中国古代民族史。专业代表作《中古北族名号研究》(2009)、《黑毡上的北魏皇帝》(2014),著有旅行文学作品《从大都到上都——在古道上重新发现中国》(2018)。 (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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