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父亲临死前还在练习体操。很多像父亲这样为了拿到拖欠工资而参加示威的人们轮流爬上塔吊,公司方面切断电源,夜里非常黑暗。随时都有可能强制镇压,所以不得不小睡片刻。午夜过后,体温急速下降,很自然地就会睁开眼睛。即使在初夏时节,站在开阔的塔吊上面,风还是很冷。所以只能做徒手体操,直到天亮身体变暖。小心翼翼,生怕踩空。渴了就喝点儿从工厂卫生间打来的水。他不是领头人物,也不是主要干部,但是为了家人,不得不这样……别的就不知道了。只是想到在高空吊车上一二、一二地做伸展跳的父亲,想到做腹背运动、划桨动作、兔子跳的父亲,直到现在我依然心痛。世界充塞着雨声。每滴雨点都有着适合自己性情的缓急和节奏。听得久了,也感觉像是噪音。大自然就在身边流淌、蜿蜒、蔓延、漫溢,像野兽般号叫。声音单调而压抑。大自然毫不犹豫,没有怀疑,也从不反省。犹如不能追究任何责任的庞大的禁治产者。像这样下雨的日子,几乎没什么事做。电视和收音机用不了,蜡烛要尽量节省。我要么看窗外,要么沉思,消磨着时间。有时躺在湿漉漉的地板上,描绘着扩散到地球皮肤上的无数同心圆的图案。圆中的圆中的圆……很久以前,比这更久以前,以和现在相同的形状落下的圆;允许我们的受动性,命令我们的被动性,在我们的主语之上掀起美丽波纹的圆;非常吵闹的圆。描画着雨点弥漫开去的样子,奇怪的是,我内心的某种东西也随之翻滚,感觉好像可以理解世界了。然而我只是个懦弱的青春期少年,甚至不知道现在应该理解什么、怎样行动。父亲的坟上刚刚植了草皮,这时应该也有同心圆在静静地扩散。只要还没被冲下去,肯定会的。